“现在有很多90后年轻夫妻，结婚还是离婚都被父母左右；即便婚姻中没出现小三或家暴等原则性问题，但一点儿鸡毛蒜皮也会让他们离婚。”这是2018年6月，笔者在浙江省衢州市柯城区人民法院采访时，家事审判庭庭长余建华说的一句话。主审法官高爱珍谈到90后离婚潮时感叹：“很多夫妻婚后仍把自己当成宝贝儿或公主，丝毫没有为人夫、为人妻和为人父母的责任感，这样的婚姻更容易说散就散。”
衢州市柯城区妇联“育家幸福社会工作室”负责人、柯城区人民法院特邀调解员袁玮骅认为：90后之所以成为近两年来离婚队伍中的主力军，主要有如下3个原因：一是夫妻双方都是“妈宝”，不能也不愿为自己的婚姻和人生做主；二是原本应该在婚姻中起主导作用的女人，结婚后无法承担起为人妻、为人母的责任；三是崇尚自由的90后一族，对待婚姻较为任性、冲动。
不能让“性格不合”背“妈宝”的锅
大多数夫妻离婚，理由都是“性格不合”。但很多离婚的年轻夫妻，其实是非常情投意合的，他们之所以分道扬镳，是“妈宝”惹的祸。
高爱珍法官处理过很多90后离婚案件，让她印象最为深刻的，是90后夫妻王奔和林菲菲。了解两人的婚姻状况后，高法官发现：他们夫妻俩没什么大矛盾，脾气相投，有很多共同爱好。为何要离婚？王奔说：“岳母没有任何边界，事无巨细，她都要管。”他话未说完，林菲菲就嚷嚷：“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，再说她这不是为我们好吗？”王奔说：“她是为你好，但不是为我、为我们这个家好！”林菲菲不再跟王奔理论，而是拨通妈妈的电话打小报告。电话那头传来林妈妈的声音：“离！说什么也得离！”
这对小夫妻的所有矛盾，几乎都由林菲菲的妈妈而起。2017年初，孩子满月后，住在农村的岳父母搬过来与他们同住。王奔说，他一开始是不同意的，毕竟和林菲菲结婚一年多，岳母经常遥控他们的生活，林菲菲也动不动就跟她妈告状。不住在一起还干涉呢，这住在一起了，王奔还有好日子过吗？何况王奔的父母也跟他们同住，4位老人同一屋檐下更容易发生矛盾。林菲菲却不让步，说：“我妈来帮我们看孩子，你要有意见就跟你父母搬出去单过！”王奔不再反对，他知道，如果再坚持己见，林菲菲就会扔下孩子回娘家，而岳母则会把他骂个狗血淋头。
儿子两个月大时，林菲菲的父母驾到。夫妻俩芝麻大点儿的事情，林菲菲都会跟妈妈禀告；妈妈数落女婿，林菲菲从不阻止，完了还要骂王奔一顿。孩子8个月大时，王奔忍受不了和岳母同住，提出要另租一套房子。岳母马上接过话，说：“与其把钱给别人，还不如再买套房子！”夫妻俩积蓄不多，只够付一套两居室的首付，再说如果买了大房子，岳母肯定要跟过去。所以，他最终选了一套两居室，马上交了2万元定金。交完定金第二天，林菲菲变卦了，“我妈说房子太小了，别买了！”
“你到底是跟我过，还是跟你妈过？”王奔问林菲菲，她说：“没有我妈的日子，只能叫凑合！”这句话激怒了王奔，“离婚”二字脱口而出。林菲菲马上哭着喊妈妈来撑腰，林妈妈替她拿了主意：“这么小气的男人，要他干吗？”
法官得知事情原委后，建议夫妻俩带着孩子出来单独住，一开始，王奔和林菲菲也都同意了。但就在法院刚帮他们达成协议时，林妈妈站出来了，她同意不跟女儿同住，但孩子必须由她带，女婿每个月给她5000元。王奔坚决不同意，林菲菲说：“5000元也就你工资的三分之二，何况我妈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了……”法官最终给了他们3个月“婚姻冷静期”。
3个月“婚姻冷静期”刚过了一半，王奔和林菲菲再次来到法院，林菲菲的妈妈、姨妈和表姐也都紧随其后，法官和特邀调解员都使出浑身解数，但是最终林菲菲选择听从妈妈离婚的建议。高爱珍法官觉得判离很可惜，但她也无能为力，因为选择权在当事人手里。
令人啼笑皆非的是，当法官问林菲菲的妈妈：“您觉得小两口为何离婚？”她说：“性格不合！”她根本没认识到，是自己的一再插手让女儿失去了这段婚姻。
离婚后的林菲菲也把错误全归责于王奔，她不明白一個最简单的道理：一个走进婚姻的人，吃喝拉撒都还依赖着妈妈，稍微遇到点儿事不是找老公（老婆）商量，而是等着妈妈帮忙，这样的婚姻，不出问题是不可能的。
别做婚姻里的“皇阿玛”和“娇娇妈”
很多90后选择离婚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自己负责，他们结婚、离婚都很有主见和担当，但不知道要为孩子负责。而最主要的原因，是他们结婚生子后，依然活得像个小孩儿。
90后夫妻张功成和刘洁，离婚时都不要孩子。第一次审判，柯城区人民法院家事庭叫来5个特邀调解员。开庭时，夫妻双方各来了8个人。高法官无奈苦笑，问：“要不我们准备一根绳子让你们拔河，谁输了，谁就抚养孩子？”
出生于1990年的张功成在部队工作，比他小两岁的刘洁在一家行政单位当公务员，两人是相亲认识的，恋爱两个月后就闪婚。
他们的工作不错，在社会上有头有脸，为人处世也有口皆碑。但在个人家庭的角色分工上，两人尤其是女方根本没从原生家庭走出来。张功成依然是父母的宝贝儿，刘洁觉得自己永远是爸妈的公主。儿子出生后，他们就把孩子扔给了双方老人。刘洁没有给孩子喂母乳，坐月子期间，尽管和孩子睡同一张床，但她从未起夜给他喂奶、换尿布，这都是婆婆代劳的。儿子满月后，就开始跟奶奶一起睡了。
儿子转眼5岁了，刘洁还什么都不懂，儿子也跟她不亲，连“妈妈”都不愿意叫。有一次一家人吃饭，儿子突然把大便拉在裤子里了，林菲菲扔下碗筷就往外跑，一边跑一边喊：“恶心死了！这孩子怎么这么邋遢？！”
总之，在孩子成长过程中，夫妻俩尤其是刘洁根本就是旁观者，孩子的一切基本都是婆婆代劳。2018年初，儿子生病，高烧多日未退，刘洁却要和闺蜜去日本。她旅行回来后，张功成提出离婚。“儿子长这么大，她从没给洗过一次澡，她一年到头要出去旅游很多次，但从未带过一次孩子。”张功成对法官说，儿子跟奶奶很亲，对妈妈极其抗拒。刘洁不反省，反而说儿子之所以不跟她亲，是因为婆婆背后使坏。
在法官的建议下，刘洁答应改变，她第一次提出要带儿子出去玩儿，各种承诺和讨好，儿子却不为所动，刘洁又气又伤心，一气之下答应离婚。刘洁不想要孩子，张功成也不想要。法院根据实际情况，最后将孩子判给了男方。
高爱珍说，曾有对90后夫妻吵架了，妻子把孩子扔给婆婆就回娘家了，离婚时，丈夫带着孩子来到法院，法官调解无效，他直接把孩子扔在法院就回家了。第二次开庭，法院让夫妻俩先安顿好孩子，但双方都互相推托。最后，法官告诉他们：“离婚可以，但必须先处理好孩子的后续工作。”高爱珍说，她甚至吓唬这对夫妻：“如果不要孩子，你们俩就会上婚姻登记机关的黑名单，以后没有人敢跟你们结婚！”妻子信以为真，说：“实在不行的话，我来带吧。”可以想象，父母在一起时就没有被好好爱护的孩子，当父母一方带着他单过时，更没有幸福和安全感可言。
袁玮骅说，现实中有很多90后夫妻尽管没走到离婚地步，但生了孩子从未亲自带过，他们的理由是“工作忙，孩子有人带”。但没有工作时，父亲不是天天玩儿游戏，就是跟哥们儿聚会喝酒；母亲不是在家刷微信、淘宝，就是出门见闺蜜。这些年轻父母，先进的育儿理论一箩筐，但从不用在实践中。“当了父母的人，连给孩子换尿布这么简单的事都从未做过，又如何称得上做合格父母呢？顶多算‘皇阿玛和‘娇娇妈了！”袁玮骅说。
90后离婚，往往都是结婚两三年。“无论是结婚两三年还是六七年，婚姻多半不是痒不痒而是磨合得好不好的问题，说到底是角色转换不成功。”袁玮骅说，结婚尤其是做父母后，千万不能把自己当成“皇阿玛”“娇娇妈”，不履行抚养和教育孩子的义务，把他们甩锅给老人。
多换位思考，别动不动就离婚
一般来说，70后走到离婚的地步多是原则性问题，比如出轨、家暴，但他们相对来说对家庭更有责任心，也都能换位思考，所以70后的离婚率相对低一些。但很多90后因遇到点儿小事就觉得不得了，得马上换个人才能活了。“明知道单亲家庭对孩子不好，但谁也不愿做出让步和改变，坚决要离！”高爱珍说，这是很多有孩子的90后都具备的特征。还有一些90后的离婚理由令人啼笑皆非：
“金牛座天天乱扔臭袜子，我一个处女座气得肝儿都要炸了！再不离我会被他气死！”
“我们出去旅行，他居然要带他妈！不离我还真不是东西了！”
“西红柿炒鸡蛋非要放糖，豆浆却不喝甜的，根本吃不到一起，咋过？”
“生双胞胎就得一个孩子跟她姓了？这是原则问题，哪怕离婚也不让步！”
诚然，现代社会倡导恋爱自由、婚姻自主，但婚姻毕竟是人生大事，所以无论是结婚还是离婚都得三思而后行。再说今天摆脱了不讲卫生的金牛座，就能保证明天不碰见一个嫌你脏的巨蟹座吗？要知道，遇到这么点儿分歧就离婚的人，十有八九永远都遇不到对的人。
那么，针对导致90后离婚的3个重要原因，作为当事人及其家人应该怎么做呢？袁玮骅给出了如下3点建议：
1.子女成家后，父母应及时断奶，让他从“妈宝”成长为大人。要做到这一点，父母率先要做的就是放手，把自己的责任择清，慢慢跟子女划清应有的界限。
“你是什么角色，就承担什么责任。”袁玮骅说，老人可以力所能及地帮子女分担，但限于动手的体力活儿，帮小两口做做饭、收拾收拾屋子；孙子饿了把他喂饱；孙子上下学，帮忙接送。老人把孙子安全送回家后，应该去享受自己的天伦之乐，接下来的事，孩子睡觉、听故事或做作业，都应由他的父母负责。其次，当小夫妻意见不合时，父母千万不要帮腔，更不要袒护自己的孩子去指责对方。
2.年轻夫妻应明白自己的真正角色。要积极接受角色转换，从原生家庭中的王子、公主，转换到小家庭中的人夫、人妻和父母亲，再承担自己分内的事，不要因为工作压力就把陪伴和教育孩子的责任推给长辈。
3.责任感的培养。现在很多90后在成长道路上顺风顺水，他们在学识学历上都很出色，社会地位也不错。父母、领导和同事口中非常优秀的人才，不等于在家庭中就能做到夫妻相处契合，反而當家庭成员间出现问题时，他们就选“好吧！不跟你玩儿了还不行吗？”他们很少考虑“我”怎么了，而是老关注“你”怎么了。要意识到自己的问题，有意识地向家人朋友甚至专业机构寻求帮助。
当然，90后的离婚率节节攀升，也与他们的原生家庭存在问题不无关系。90后的父母不乏有下列情况：将就的婚姻、极高的自尊、不稳定的工作、对孩子百依百顺没有原则……而一个人成年以后的亲密关系模式，常常是父母早年关系的复制。但与父辈截然相反的是，90后更愿意用自己的力量，努力挣脱上一代糟粕的尾巴。
所以，90后选择离婚，也意味着他们不打算像父母一样，再死要面子地将就着生活，从而将不良模式传给下一代。从这个角度看，不是所有的90后离婚都是坏事和冲动之举。
就像高爱珍和袁玮骅所言：婚姻事关两个人、两个家庭乃至后代的幸福，所以希望每对恋人在恋爱时都能认真思考婚姻和爱情的区别，也希望所有夫妻选择离婚时都是经过理性思考的结果，而不是只为自己考虑的率性而为。（文中人物除余建华、高爱珍与袁玮骅外，其余均为化名）
（本文采访感谢浙江省衢州市柯城区妇联、衢州市柯城区人民法院提供协助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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